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亂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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亂局

東北方向的異軍這一變故,倒是宋玠始料未及。而他本人又受制於人,衛真遇事又只往深處計算,臨場機變不快,如此,豫軍頓時陷入被動之局。

尤其出人意料的是,這批人,穿戴的還是豫軍制式的盔甲。

但宋玠不慌——誰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慌還是假不慌,只見他臉都被掐紫了,難免狼狽,可眉梢眼角還掛著淡淡笑意。

東北穆軍原就是被穆衍布下、前來接應他的。穆衍身邊又有老三拼命,很快會合。此時,穆衍終於開口向宋玠:“啟王知道,有此變故,哪怕殿下能活著從本王這裏脫身,辰恭,也容不得你了。”

宋玠笑容不變:“倘或一切都在本王算計之中,取了穆王殿下項上人頭,想必,陛下也會寬宏大量,放本王一馬。”

穆衍心中暗暗一凜。

卻容不得他們如此從容交鋒——片刻間,已見衛真也領兵沖殺而至——穆衍忙道:“捆了他,押回去。”

又指了人去攔:“攔住此人,別叫近前!”

宋玠被人捆著,喘了幾口氣,笑道:“穆王莫急,此人是辰恭心腹,或許還更急著殺了本王呢。”

穆衍聞音知意,聽了就明白:辰恭對宋玠仍是忌憚頗深。

但他也不知宋玠此話是真是假,因此不聽。

宋玠掙紮了一下:“但是,穆王也請聽本王一句。”

穆衍頷首:“請講。”

宋玠:“本王不知殿下對本王的誤會從何而來,但終歸,天下大勢,不會為些陰謀手段翻覆。大豫江山,本有千瘡百孔,陛下登基,更成了腥風血雨的開端。如今江山四分五裂,諸侯各自立勢揚威,烽煙無盡,何有休終?”

這個問題淺顯,穆衍脫口就能答:

除非一方獨大,或者——

宋玠被人反剪雙臂,擰得狼狽,說這話時,眸中卻仍有鋒芒:“除非一方獨大——縱觀天下,辰王性情溫靜,國土毗鄰西淩,不是梟雄之選;燕王目無下塵,註定孤家寡人,難免馬失前蹄;陛下志不在此。世上可靠之人,本已不多。本王雖無野心,卻也要安身立命,因此,才有如今,叫穆王見笑。”

穆衍一怔,反而失笑:“啟王殿下真一張巧嘴,才剛被擒,轉眼就要投靠,眼見著,已要易姓三回。本王在殿下面前,真是慚愧。”

宋玠受過的折辱,比這超過千百倍的也有,自然平心靜氣、不以為意:“本王已是陛下麾下犬馬,無意更名改姓。只是既然大勢難逆,本王,來與穆王殿下行個方便罷了。”

“為何?”

“來日殿下翻雲覆雨、只手遮天,還請記得放本王一條生路。”宋玠彬彬有禮地微笑,若非雙臂被反剪,恐怕還要禮數周全地抱拳作揖,“看在此事的份上,本王還要提醒殿下一聲——殿下雖出奇兵,但豫軍人多勢強,這些功夫,也足夠衛真歸攏各部、蓄勢反擊了。稍後若殿下陷入不利,大可將本王推出擋刀,本王也都算在同一筆賬上,不會多圖回報。”

“這倒不必殿下提醒。”穆衍道,“殿下還是不必多記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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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是一路隨軍說、一路隨軍進退。宋玠說得不錯,衛真雖不能即刻智計百出,但一旦拿定主意,便能力挽狂瀾。

他先是定住了大半人馬,繼續攻打辰臺、免叫謝時等人與穆軍兩部呼應;而後點了一隊精英,摘了盔上紅纓,親自來追。那陣勢,真是鋒銳無匹,轉瞬就到了眼前。

卻沒人知道衛真眼角直跳,想著昨夜宋玠望著穆王營帳,半是惆悵地感慨“我若是他,明日不劫了那啟王,豈不算白來一場”,不知是個什麽意思!

辰恭殺宋煜之後,的確無心天下,當時,隨虎符一起送到衛真手中的,還有一道親筆聖旨,更在其餘一切之前——

“若啟王陣前生變,殺無赦。”

他好像是把輸贏乃至皇位都當個添頭,只等著看宋玠是一番真心還是假意了。

而另一頭,宋玠在戰場上廝混了這麽久,只聽聲音,就足以輕輕一撩眼皮,笑道:“看,殿下,這就在眼前了。”

不用他繼續往下說。

穆衍再神通廣大,總不能把整個穆軍都瞞天過海地藏過來,這兩支異軍,加起來還不到三千人,已是能在宋玠眼皮底下做到的極限了。

這麽個規模,能自保一時,卻禁不住這樣的正面交鋒。甫一照面,穆衍便知敵我之力懸殊——他頭一回上戰場,頭一次知道,這般的差距面前,根本不是一套混淆是非的盔甲能抵擋得了的。

“衛真一直防著本王呢,”宋玠在一旁悠悠地煽風點火,“戰場上可能有什麽異變,他皆有應對之法。”

穆衍只咬牙不肯。

他如今行事,是逐利,但並不將自己性命看得很重。否則,也不至於深入敵營,只為了看看屢屢壞他大事之人是否出自豫軍軍中。

原來自辰阮死後,當年他自作聰明、以為為對方委曲求全的舊事終成了憾事。許多時候看似命運逼人,但他從此都不肯了——就連自己的性命,也成了不輕不重的一枚籌碼,入局能贏是好,若輸,一死也就罷了。

他近乎膽大包天,下令:“摘去紅纓,誤殺不論,全力與東南部會合,伺機反擊!”

-

宋如玥緊咬嘴唇,手臂上的青筋在繩索下一根根地繃起。她手心五指都沾著粘膩的汗,卻還緊緊捏著一塊小指甲大小的石片,一下一下地別著鐵索。

帳外千軍萬馬聲中,帳內一聲小而碎的“哢”細不可聞,只有微小的震動沿著手指傳回心底,薄薄的石片已經一分為二,脫手落地。

宋如玥習以為常,紅紫的手指繼續在地上摸索,摸了半晌,摸到一片最大的裂片,找準方才好容易別開的小縫隙,推了進去。

縱觀她全身,竟有零零散散十數片這樣的碎石片,一半深深陷入她繃緊的血肉裏,一半抵死撬著堅硬的鐵索,頂起些微的縫隙。

十數處這樣的縫隙,終於在她手腕處疊加出了一點足夠抽出手的間隙。她用力掙了一下,又掙了一下,手掌幾乎變了形——好歹掙脫出來,指尖一陣酥麻,是溫熱的血液回流,近乎枯竭的血管終於開始覆蘇。

她舒張兩次手掌,還沒來得及喘口氣,就抽出了另一只手,輕手輕腳地解下鎖鏈,握在手裏。

帳內不用看,她已經觀察過數次,連一件能拿來充當兇器的都沒有。

她活動一下手腳,甩了甩腦袋,定了定神,一把拽開了帳簾。

沙場上久違的風撲了她一臉。

宋如玥不知發生了什麽,只見豫軍並未穩操勝券,戰線已經逼近帳前,正中她下懷。她大步上前,毫不畏懼地闖入陣地,手中鐵鏈一抽,精準地將一匹戰馬阻住了片刻,嫻熟地飛身上馬,將那騎兵一腳踹落,奪了他的槍。

握住槍身的那麽一瞬間,她終於松了一口氣,心中有了一絲底氣。

可是接著,就有尖銳的哨音撕裂了她心中蟬翼般的僥幸。她警覺四顧,果然,哨音響起後,她還沒來得及催馬,就見了七八個重騎兵,呈合圍之勢,團團而來。

宋如玥顧不得許多,忙一夾馬腹,往戰場最混亂處沖去。

好死不死,那正是東南異軍突起之地。

而東南的混亂還不止於此——謝時已經脫身而出,親自領兵馳援穆衍。他帶的兵雖然稱不上是各個精英,也算得矬子裏拔將軍,令行禁止,在謝時手裏,像一把鋒利的刀,萬軍難當。

宋如玥眼神一亮,緊接著就被人攔下了。

——隨手奪的一匹馬,果然逃不快。

她全身上下只有手裏長槍是鐵的,這一年又始終在幽禁之中,人已是病弱不堪,要面對的,卻是這些加起來都有數百斤的重騎重甲。別說交手,單是對面胳膊掄圓了給她一下、或戰馬沖撞一下,怕就能打得她當場五臟碎裂、身死魂消。

宋如玥喉頭一動,牙一咬,悶頭迎了上去。

-

謝時調兵遣將之才,當世無人能及——否則,宋玠也不會不敢直擢其鋒。分明是穆衍等人被人追殺得到處逃竄,他只帶了人過來,一連串的指令下去,半個時辰功夫,此處異變已經成了豫軍戰場上一個穩定的心腹之患,就連衛真,也不得不重新抽調人手,馳援此處。

而辰軍後方,文有甘慈,武有蒙望,豫軍已被牽制了三分之一,就是給了他們喘息之機,焉能不牢牢抓住?

竟真是以穆軍異動為界,辰軍重新攥住了一段生機。

但或者,並沒有完全攥住——

燕軍雲意,此時已經摸到了辰歡城下。他面前的這段古老的城墻方才幾度易手,已經岌岌可危,磚石裸露,僅靠城內沙袋,勉強不倒。

雲意的雙手,不及李臻的那般傷痕累累,但也是指節突出、傷疤縱橫,有斬鐵斷金之力。

他撫摸著城墻,幾乎能從它呼吸般的震動中,感受到戰況的起伏。

終於,他狠狠一握。

“動手!”

然而一道爽朗得和李臻一樣的聲音,調侃般地響起。

“——動什麽手啊,雲大將軍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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